歷經滄桑 為甚麽這些畫作依舊明亮清新? (上)

歷經滄桑 為甚麽這些畫作依舊明亮清新? (上)

文/A. H. (明慧之窗記者宋蒖琂編輯)

我曾親眼看見畫完後僅存放了十多年的油畫作品在搬運過程中的輕微抖動就讓畫布上的顏料結皮一塊塊像下雪般地脫落在地上;我也在世界保存條件一流的博物館裏看到一些十九世紀、二十世紀所畫的油畫嚴重變色、暗化或開裂。

相比之下,法國盧浮宮裏那些十五、十六世紀完成的繪畫作品,雖歷經滄桑數百年,卻依然完美地散發著奪目的光彩,為甚麽呢?

這與繪畫材料、技法的合理運用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

美術界的共識 — 技法精神的時代落差

法國有句話叫作「Le monde change」,意思是世界在變化,類似於我們常說的「時代不同了」。在西方繪畫中佔主導地位的油畫,也隨著時代的變遷發生著演變。如果把古代的油畫作品與近一百多年來的各類現代派油畫比較一下,可以看到它們最直觀的區別就是在畫面效果上的巨大差異。

通過歷代留下的典籍和文獻,或現代的一些科學檢測技術,美術界早已認識到這種差異來自於繪畫技法的不同。經過一個多世紀現代美術思潮的影響,除了少數藝術家還秉持著對傳統的堅守外,今天的人已經逐漸遺忘了傳統的繪畫技法。

其實,早在二十世紀初,德國著名美術材料學家多奈爾教授(Max Doerner)就曾感嘆繪畫早已身處一個不注重材料與技法的時代,他感言道:「出色的技藝逐漸被忽視,優良的傳統終於完全丟失了。」如果他能多活一百年,看看今天的藝術作品對傳統的遺棄程度,不知還會作何感想。

了解一些古代大師繪畫技法的人可能聽說過,從油畫的產生到近代學院派繪畫中佔主導地位的多層繪畫技法。今天很多人認為那樣畫費時費力,雖然興盛了幾百年,但屬於歷史過去的產物;也有人不理解為甚麼以前的人總喜歡把一次就能畫完的東西反反復復畫上那麼多層。其實這是因為不同時代的人對技法概念的理解有著天壤之別。

技法 — 體現精神和靈性的追求

談到「技法」,大多數人都傾向於把它理解為技術,事實上它確實也是貫穿於整個具體藝術創作中實際操作、運用的部分。但在講究技法的時代裏,技法並不僅僅作為一種技術的東西單獨出現。從藝術構思、繪畫步驟、作畫程序到材料的選擇、運用等方方面面無一不浸透著畫家在精神和靈性上的追求與對應。

如果把技法看作物質和精神兩方面的統合,那麼材料技術等物質方面的東西只是技法中「技」的部份;而「法」的部分就涉及到了類似法理、法則、心法等方面的因素了。

這在西方語言中也很類似:今天的「Technique」這個詞,源於古希臘語「Technè」(τέχνη)。研究過希臘古典哲學的人都知道這個詞的概念很寬泛,並不單指技術。

斯多葛學派把他解釋為「Hexis hodopoiètiké」,意指「道的創造常態」;而在柏拉圖的幾大著作中,「Technè」作為高頻率出現的詞語,其涵義也時常和「正義」、「道德」等概念結合在一起……總之,忽視技法在精神部分的意義是會影響到對傳統繪畫的理解的。

純淨與光明

凡・艾克兄弟的《根特祭壇畫─神秘的羔羊》(《Retable de l'Agneau Mystique》),作於一四一五年 ~ 一四三二年,整幅祭壇畫約343×440釐米,題材取自聖經《啟示錄》,表達了對神在末世時慈悲救度眾生的讚頌。畫中樹脂油多層罩染技法的出色運用與靜謐精細的寫實風格,讓此畫成為油畫史上最為重要的傑作之一。

無論是對完美的追求,還是對光明的渴望,都是精神世界極其豐富的藝術家們不斷追尋的藝術之路,這一點在西方藝術蓬勃發展的十四、十五世紀就已經深刻地體現出來了。

在此之前,哥特式建築不斷完善的穹頂、尖拱、飛扶壁等結構從力學上減輕了牆壁的重量負擔,允許過去窄小陰暗的教堂窗戶漸漸增大它們的面積。在讓更多光線進入室內的同時,大力發展原有的彩色玻璃花窗藝術,使其具備了更為豐富的藝術形式,透明純淨而又璀璨奪目,在絢麗多彩的光芒中啟迪人的神性。

祭壇畫局部。

那個時代以祭壇畫為主的北方繪畫大多都屬於立在祭罈上的宗教畫,畫在木板上並安置在教堂的聖壇前,表達人們對神的頌揚和敬仰。彩色玻璃花窗那種讓光透過透明顏色的玻璃所形成的純淨的光學色彩變化啟示著畫家們,他們希望自己的心靈就像透明的光色那麼純淨高潔,在此心態下繪製的作品自然顯得非常乾淨細膩。

在樹脂油媒介材料的逐步完善下,以凡・艾克(Van Eyck)兄弟為代表的早期弗拉芒繪畫(Primitifs flamands)確立了美術史上多層罩染技法的傳統。

達芬奇的未完成作品《頭髮散亂的女子頭象》(《Jeune fille décoiffée》),24.7×21釐米,作於一五零八年。在棕褐色的透明底層上,畫家把不透明的鉛白塗在畫像的亮部,並通過調整鉛白的厚薄、利用對下層顏色不同程度的覆蓋得到不同色階的淺色,用來塑造形體。這種技法叫作「提白」。假如畫家繼續深入作畫,等這一層畫完並乾燥後,用樹脂油調合具有較高透明度的色料很薄地畫在已有的提白色層上,透過薄薄的透明色能讓人看到下層,就叫做「罩染」。(當然這裏只是簡單地介紹「提白」與「罩染」的基本概念,以方便非美術專業的讀者理解本文。)

歷代的技法大師們都發現,只有在更淡更淺的底色上仔細地罩染純淨的透明色,依靠樹脂油媒介乾燥後仍具備如同玻璃般光亮的質地,才能襯托出透明色本身的色質美來。

疊置於淺白底色上的透明色因為有明亮的底層映襯,所以顯得光彩照人;但如果把透明色塗在黑底色上,那將給人帶來沉悶污濁的感覺。這與教堂裏的彩色花窗需要光照才能展現出絢麗色彩的道理類似。

因此,歷代大師們都反覆強調繪畫要有「來自內部的光」,這也是他們孜孜不倦地尋求內心的光明在具體作畫中的體現。在繪畫過程中的不同階段提白,以配合更上層的半透明覆蓋或透明色罩染的綜合技法也就是這種精神的對映。
威尼斯畫派代表畫家提香的《聖母升天》(《L'Assomption de la Vierge》),木板油畫,690×360釐米,作於一五一六年 ~ 一五一八年。由於畫家優秀的底層提白技法,這幅名畫雖然歷經五個世紀的滄桑,但仍然呈現出明亮鮮豔的色彩效果。

這裏同時也涉及到一個材料方面的問題:隨著時間的流逝,油畫表層與空氣長期接觸的部分會更快地老化,在這個過程中上層顏色會漸漸變得偏褐色,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博物館色調」;同時覆蓋力降低,顏料變得透明。

如果沒有來自內部提白後的淺色抵消表面變得透明的褐色,油畫就會整體變暗。雖然油畫修復師可以通過洗掉最表層老化的舊光油後重新塗上新光油來暫時緩解這一現象,但油畫本身的老化是不可逆轉的,因為光油並不能完全阻止氧氣、溫差、濕度等因素作用於它保護下的畫面。

運用一次性畫法畫在顏色較深的底子上的油畫,對時間的抵抗力很差。當油層老化變褐時,它們沒有來自下層的光去抵消這種變化;而當顏料老化失去覆蓋力變得透明後,深底子的顏色會從下面逐漸顯露出來,導致畫面暗化得極其嚴重。

丁托萊托(Tintoretto)的《上十字架》(《Crucifixion》),布面油畫,371×341釐米,作於 一五六八年。由於畫家疏忽了底層的提白,隨著時間的推移,油畫顏料老化後逐漸失去覆蓋力,使深色的土紅底子慢慢透出,導致他的作品嚴重變黑。

在十六、十七世紀的一些文獻中也提到過類似一次性畫法的情況,但是那時一些畫師所談到的「一次性完成」是指在已經由助手準備好了的單色淺灰塑造層上一氣呵成地進行略淺於最終顏色的色彩塑造,而且還要待幹一兩個月後再去畫透明罩染層,保證多層畫法的傳統。

這與我們今天所認為的一次全部搞定完全不是一回事。除了練筆的習作外,對油畫材料與技法有著深刻理解的大師們,是不會隨便在正式的作品上輕易涉險的。

內光與外光

從現有的史料記載可以看到,自公元前五世紀的古希臘畫家阿波羅多羅斯(Apollodorus Skiagraphos)完善了明暗法(Skiagraphia)後,兩千多年來西方繪畫一直保持著用明暗色調來塑造形體、描繪真實這樣一個整體的面貌。雖然不同時期的不同畫派有各自獨特的風格,但西洋畫的總體面貌是始終如一的。

歐洲文藝復興和其後的兩百多年讓西方繪畫達到了一個難以逾越的高峰,一代代大師們在追尋心中光明的同時也推動了神聖藝術的發展。到了十八、十九世紀,大衛(Jacques-Louis David)和安格爾(Jean-Auguste-Dominique Ingres)這些大師的曠世成就也讓後人望而卻步。

無論在材料還是技法上,超越前人的可能性已經變得微乎其微。這時,另闢歧徑的印象派走上了歷史的舞台。

如果說在傳統繪畫裏畫家尋求的是表達內在的光芒和恆定的意志,那麼印象派則是把這種光放在了外面。

印象主義者們強調真實的世界就存在於眼睛的觀察之中,只有色彩和光影,而不在乎物體的實質。因此他們打破了千百年來歐洲繪畫描繪真實的傳統,轉為表達感官攝取的表象,而這種表象也並不是按原樣畫出看到的東西,而是對光影感受的誇張。

由於印象派著重表達作畫者個人感受到的光影,往往忽視了物像的形體和輪廓。在這種風格的影響下,學畫者們漸漸也忽視了成為畫家最基本的功夫 ── 即嚴謹的造型能力和相應的材料技法專業知識。

上世紀法國著名繪畫材料學家雅克・馬洛傑(Jacques Maroger)曾舉過一個例子:一塊絲綢會比一塊相同顏色的呢絨呈現出更豐富的色彩變化和更強烈的明暗對比及光感。這是由於兩種材料所呈現的色域寬度不同。因此,用有光澤的媒介材料畫出的油畫要比啞光或無光的油畫擁有更寬廣的色域範圍。

而印象派為了表現曇花一現的光影或浮光的顫動,需要趁天色還沒變時快速畫完寫生。為了讓油畫快幹,多使用吸收性底子;作畫時有的不用油,有的則使用利於快幹的揮發性油;畫完後大多都不上光,以保持作畫時原有的感覺,主張習作就是創作。這樣一次完成的作品,乾燥之後所呈現的吸油無光的色彩其實是比較灰的。這跟同一種顏色的水粉色要比它的油畫色乾燥後更灰一些是一個道理。

印象派代表畫家莫奈(Claude Monet)的《魯昂大教堂》(La Cathédrale de Rouen),布面油畫,100×65釐米,作於一八九三年。作者想要表現陽光照射下大教堂的顫動光色,但由於背棄了傳統的油畫技法,不但畫面顯得嚴重發灰,而且現在整幅畫已布滿裂痕。

同時,為了表現外在的光,印象派作畫者們直接在調色板上將白顏料與其他顏料混合,調合後形成大量的粉色作為畫面的最表層。這種做法在降低了白色明度的同時也減弱了所調顏色的純度,再加上吸收性的基底吸油後導致的整體灰暗──事實上印象派繪畫並沒有達到他們表現光色的初衷。

很多看到印象派繪畫原作的人都不約而同地談到一點:印象派的畫並沒有原來想像的、書裏介紹的、和印刷品上看到的那麼燦爛。

反觀古典繪畫的多層技法,情況就大不一樣了。許多古代大師們採用不易變色的坦培拉提白後,在上面使用透明的樹脂油媒介劑調合純正的透明色疊置罩染。因為上層是透明色,所以下面的提白部分將光亮透射出來;而透明色又因為沒有跟別的顏色混合,保證了自身的純度;並且樹脂油媒介具有透明發亮的特質,再一次拓寬了材料本身的色域。

通過統合各色層所獲得的明亮純清的光學效果,是不可能在調色板上靠混合顏料調配出來的。這種既保證了明度又保證了純度,看上去顯得晶瑩剔透的繪畫,是不是更為合理呢?

(待續)

參考典籍:
1. Albrecht Dürer,《Letter d'Albrecht Dürer à Jacob Heller》,1509
2. Jacques Maroger,《à la recherche des secrets des grands peintres》,1948
3. Max Doerner,《Malmaterial und seine Verwendung im Bilde》,1921
4. Platon,《La République》,380 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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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慧網原文:
https://big5.minghui.org/mh/articles/2016/11/20/油畫技法精神的時代落差(圖)-337898.html

(本文圖片來源:明慧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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