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家眼中的「大右派」父親 —— 儲安平

文/佚名、甄言(明慧之窗記者周慧文編輯)

一九八二年六月的某天,儲望華離開北京赴澳洲留學,臨行之際,中央音樂學院校辦主任急匆匆跑來說:「剛剛接到中央統戰部來函,對你父親儲安平(本文主圖左)正式做出『死亡結論』,特通知其子女。」

沒想到在即將離開故土的這一刻,儲望華竟以這樣一種方式與「失蹤」16年的父親告別。

前言

現年82歲、定居澳大利亞的鋼琴家儲望華是「大右派」儲安平最小的兒子。這位儒雅的白髮學者是著名鋼琴協奏曲《黃河》的主要執筆人之一。他改編的很多鋼琴作品不僅被國內鋼琴家大量演奏,而且成為音樂院校常用教材和曲目。

一九五七年四月二十七日,中共中央發出《關於整風運動的指示》,五月八日到十五日,中共統戰部按照毛澤東的指示,邀請黨外人士「幫助」共產黨整風,要求知識份子們大鳴大放。

為了響應中共的號召,黨外人士章伯鈞、羅隆基分別發表言論,針砭黨弊。時任《光明日報》總編輯的儲安平以「向毛主席和周總理提些意見」為題發言,公開直指中共「黨天下」。

六月八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這是為什麼?》,發出了打擊右派的信號。緊接著章伯鈞、羅隆基、儲安平被稱為「反共、反人民、反社會主義」的「資產階級大右派」。到一九五八年反右運動結束時,全國有55萬人被劃分為右派份子,幾百萬人受到牽連,連左派學者馬寅初、費孝通都未能倖免。

反右運動中的所謂「極右份子」,有的被槍斃,更多的人自殺。在北京的頤和園附近,早起散步的人們,經常看到樹上吊著死人,很多人跳湖自殺。「右派」分子家人被當作政治賤民受盡凌辱,遭受著家破人亡的悲慘命運。

儲安平於一九五八年一月被劃為「右派」,一九六六年九月失蹤。在儲望華的回憶中,關於父親的影像是支離破碎的,可是那段父子情深的歷史卻永遠無法忘懷。

鋼琴家儲望華現定居澳大利亞。

以下是儲望華關於父親的回憶(因篇幅有限,有刪改)。

失蹤

內心深處,我一直相信,父親其實早已離開了這個世界,雖然大多數的文章稱他生死「未明」,或者是個「謎」。

我與父親的最後一面,是一九六六年六月三日。

那之前兩天,《人民日報》上發表了那篇著名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作為著名「大右派」,父親肯定在被「掃蕩」之列。父親的情緒非常不好,我緊緊握著父親很瘦削的手:「爸爸,您多保重吧!」沒料到這竟是我們父子最後的訣別。

幾個月後某天,我正上班,突然接到當時主管九三學社中央機關日常事務的梁姓女士的電話,問我父親是否到我這裏來了。我很奇怪,反問:「父親不是被你們押管著嗎?你們不是正在籌備批鬥他的大會嗎?」

父親失蹤了。

此前,父親曾經試圖自殺過一次。當時他掃完街道筋疲力盡回到家裏,發現又有紅衛兵來揪他去批鬥,就從後院翻牆而逃,跑到數十里外的潮白河跳河自殺。因為河比較淺,父親被人撈上來了。那一天是八月三十一日,不知是否巧合,老舍先生也是在這一天投了太平湖。

「未遂」之後,父親被押回九三學社,被造反派看管起來。

九月二十日,我得知中央統戰部下達了一個命令:一定要在十月一日國慶節之前找到儲安平的下落,「以確保首都北京國慶的安全」。

到了一九六八年,有關部門組成了一個「儲安平專案組」,說是奉周恩來總理之命,要在全國範圍內進一步查尋儲安平的下落。他們要求我提供幾張父親的照片,我頗覺詫異:專案組怎麼會連父親的照片都找不到?過了很久,我才悟出此舉實為試探,試探我是否與父親「劃清界限」。

數十年來,我無數次在夢中見到父親從外面回來,更是悲喜交加,而伴隨的卻只有醒來後枕邊的淚痕……

一九五八年中共反右運動結束時,全國有55萬人被劃分為右派份子,幾百萬人受到牽連。

十年

一九五七年四月一日,父親接受民盟主席章伯鈞邀請,走馬上任《光明日報》總編輯。

父親很快得知毛澤東邀請各民主黨派負責人積極提意見,幫助共產黨「整風」的消息。為了消除黨外人士的思想顧慮,還特地宣布,向共產黨提意見可以「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統戰部的一位處長更親自打電話,請父親到統戰部組織的民主黨派人士座談會上去發言。

六月一日,父親發言的標題就叫「向毛主席和周總理提些意見」,說「這幾年黨群關係不好」,「關鍵在『黨天下』這個思想問題上」。父親是屬於比較清醒理性有遠見的人。他是沒有陷於個人崇拜的知識份子之一。這是他敢於如此「大膽」的原因。

他還說:「黨領導國家並不等於這個國家即為黨所有。大家擁護黨,但並沒忘了自己也還是這個國家的主人。……但是在全國範圍內,無論大小單位,甚至一個科一個組,都要安排一個黨員做頭兒,事無鉅細,都要看黨員的顏色行事,都要黨員點了頭才算數,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一點?」

《光明日報》社長章伯鈞閱後欽佩不已,稱「儲安平是個勇士」。

此言一出,像引爆了一顆原子彈。六月八日,毛澤東親自起草《組織力量反擊右派份子的猖狂進攻》的指示,《人民日報》發表了社論《這是為什麼?》。

當天下午,陷於口誅筆伐的父親向章伯鈞遞交了辭呈。此後,他到了商務印書館,主要任務是校譯別人翻譯好的英文稿——雖然父親的英文很好,可以直接做翻譯,但是他也只能是「校譯」,而且不能署名。

「政協」在石景山模式口有個勞動改造的農場,父親有時會被派到那裡勞動,放羊、種菜,後來還做過「蘑菇培植」。

記得有一個寒冷的冬天,我去那裏看他,見他獨自住在一間陰暗的小茅泥舍中,房間裏只有一個簡單的炕,另一半是一格格正在繁殖的菇菌,屋裏充滿著一股難聞的氣味。我說:「這種地方怎麼能睡?」

自從「反右」以後,父親雖然寫過檢查、被勞動改造,但他在本質上並不以為自己錯了。

一九四九年,父親和許多知識份子一樣,對新政權抱有一顆赤誠之心。

一九四六年他創辦了《觀察》雜誌,一時成為新聞人物,也確立了他自由主義知識份子的立場。《觀察》一直以尖銳而辛辣的風格,批判社會現狀,深受大眾和知識界的歡迎,其訂數從400來份上升到10萬多份。

新政權建立不久,胡喬木和胡繩寫信給周恩來,建議《觀察》復刊,周恩來批復十分明確:「有那麼多讀者,當然復刊!」但復刊後的《觀察》顯然無法繼承其以前的抨擊時弊的風格,變成了以宣傳為主的雜誌,出了幾期後改成了《新觀察》,由戈揚任主編,父親也退出了《新觀察》。

人生

父親一直支持我去學鋼琴,也是父親安排我去報考的音樂學院附中。

一九五七年,我正在音樂學院附中讀書,同學看報紙時就會問我:「你父親怎麼是『右派』?」那時中央電影製片廠拍了很多新聞片,父親在北京飯店舉行的統戰部座談會上的發言鏡頭被一次次播放,然後一次次遭到批判。

很快我就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人民的」敵人了。可是,在寫信的時候,我還是稱他「親愛的爸爸」。班裏同學在班會裏就批判我說:「你的立場到哪兒去了?你應該和他劃清界限!」

一直持續了幾十年,我都被要求與父親劃清界限,包括上世紀八十年代我申請出國留學,文化部的領導人還問我的單位:「他和他父親劃清了界限沒有?」

一九五八年,我考上了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第二天,正副校長一起找我談話,學校裏有人貼大字報,說「儲安平的兒子居然考上作曲系,以後我們還要演奏他的作品?希望黨委重新考慮這個問題」。迫於壓力,校方想出一個萬全之策,讓我放棄作曲,改學鋼琴。

校方還建議我和父親商量,可是不到10秒鐘我就答應轉系。父親又能怎樣呢?這對我來說,打擊特別大。

我從鋼琴系畢業後,留在了中央音樂學院。我有一個女朋友是鋼琴系的,但我們的交往因我父親的問題而夭折。「文革」爆發一個月後,我也被「揪」了出來,大字報鋪天蓋地,說我是「中央音樂學院的定時炸彈」。

這期間中央樂團曾三次借調,想讓我參與《黃河》等的創作,可「做完貢獻」後,就被「樣板團」「刷」回學校,由此被人戲稱為「板刷」。那些改編後的作品裏,也沒有我的名字……

儲望華正在演奏。

結語

父親誕辰80週年時,我創作了一部交響詩《秋之泣》。這部音樂作品已經由澳大利亞最好的樂隊墨爾本交響樂團公演。

我在該音樂會節目單的樂曲簡介中寫道:這首作品「不僅刻畫了晚秋的蒼涼景色,而且也是對作曲家之父親的深厚緬懷與悼念 —— 在一九六六年一個深秋之夜,作曲家之父倏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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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慧網原文:
明慧期刊:天地蒼生(特刊三) https://qikan.minghui.org/qikan.aspx?id=195858

(本文主圖來源:明慧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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